01 August 2013

流金歲月倒數時分(上)

擾攘了一段時間後,終於決定了下一年會去的地方,亦即是說,在不久的將來我將要正式離開劍橋。

自問不是情感氾濫的人,過份的離愁別緒確實也沒有。也許是四年前「離開」過一次吧,不同形式的再見,要說的,都在這裏說過,之前的「最後一次」都被之後的「最後一次」蓋過,要見的人也間中有見,又有甚麼不捨得?資訊科技謀殺了上世紀的浪漫,怪就怪現代人太聰明。

可是,新房子的租約就像一張官方的憑證,正正式式地為這八年的劍橋生涯翻轉了倒數的沙漏。霎時間,連去市中心的超級市場都隨時變成真正的「最後一次」。在還見陽光的夜晚走到街上閒逛,又會開始想到我在這裏曾經碰見霍金,在那裏弄哭過某人,一行人曾經在此笑著走過,還依稀記得對話內容是甚麼,其實一切都有點傻。對於離開,我突然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但就像生老病死,也沒有甚麼選擇。

悄悄告訴你,其實我一早已完成了秋天的童話的工作。賴著不走,大概是因為我不忿氣寫不出盪氣迴腸的最終章。的確,這八年淡淡的流過,沒有甚麼刻骨銘心肝腸寸斷的青蔥軼事,都算是一種幸福。所以我也打算輕輕的走了就算,無謂逼自己強流淚。

年初我用了四個月去重新認識和感受香港這個城市,回望一下自己的根,提醒我自己最初的計劃和目標,喚醒了心中劏房深處收藏著十幾年前對未來有很大憧憬而又少不更事的那個小伙子。我記起入劍橋前的我是個怎樣的人,有怎樣的蠻勁,對比現在又是甚麼磨平了當年的稜角。剛剛為論文寫了鳴謝的一欄,寫下了我才敢承認對我影響最深的其實是入大學前的啟蒙老師。在劍橋我的確遇到不少舉世天才和神奇的人,但對比中學的無名英雄,他們較像是助我完成和重新確定目標的人。沒有哪個比哪個重要,因為缺少了任何一人都不會造就了今天的我,但我會偏向覺得劍橋是一個令我錦上添花的地方。這朵花長了八年,經歷了不少風吹雨打、兩次抑鬱症、多次身份危機,仍然屹立不倒,有兩成是堅持、三成是奇蹟、一半是貴人。這樣看來,劍橋保佑了我。

之後這三個月我再一次刻意去感受劍橋,慢慢的看清楚一草一木。我發覺,在這八百歲的國際學府中我的存在比這裏的一磚一瓦的重要性還低。這也許是不必要的妄自菲薄,但活過這地方百分之一的歷史,就算一早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怎樣都覺得不太屬於這個地方。行現代主義、慣性打破常規的我總是和這裏的傳統格格不入。我有我的樂趣,但我不是傳統的英國人,有天大的幸運經歷過這種文化,終需都要做回自己。

四年前我說我很抗拒要回到這地方,因為要回到離開過的地方總叫人有點人去樓空的孤單感。同學朋友分散世界各地而自己沒有真正走過,感覺就像被丟下了一樣。第二個四年,其實更令人感到空虛。做研究工作本身已是孤軍作戰,沒有人會像讀本科時明白你的難處,也沒有人會和你同舟共濟,那種週期性呼天不應的無奈感和看不見對岸的絕望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更甚的是四年來見盡各種人來人往,有些有機會說再見,有些沒有。想認識很多新朋友,但得到越多又會隨時間失去越多。現在,認識的人差不多全部都離開了,應該都是時候轉換環境,去一個新的地方。

八年來,要做的都也做了,其實沒有太多不捨得。我要去的地方離劍橋不遠,要回來隨時可以回來。下個星期,我覺得我只會揮一揮手,告別天上寂寞的雲彩。下次回來,這個地方不會變,但心態一定不會一樣。我會懷念作為劍橋的一分子,和那個可以在學院後花園隨時閒逛的心境,但用遊客的身份回來,應該將會看到不一樣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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