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對於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年,那是我離開香港前的一年。在成長階段中每個人身邊總會不期然出現一些對你影響深遠的人和事,而剛巧對我影響甚深的四樣東西都在 2000 年出現:一是 GeoCities、二是他們、三留待日後再寫,第四樣就是今次要寫的。他是 David Letterman,這位美國名嘴將於下星期榮休,連奧巴馬都要特地去現場向他致敬,那我也來個個體回憶吧。
十五年前,普通香港學生一名,上課下課玩遊戲機看電視,沒有甚麼特別或過人之處,但就是喜歡涉獵冷門的玩意。當同學們都在談論《獎門人》又或是初出道的容祖兒主演的劇集《新鮮人》等之際,我這類自小就夜晚出動的人就一邊研究用 JavaScript 寫網頁玩 PhotoShop,一邊不斷按電視遙控,一心幾用娛樂自己等聽《一切從音樂開始》。久而久之就發現,除了跑夜馬那兩晚之外,逢星期二至六晚間新聞過後的國際台總有一名著西裝的外籍人仕坐在同一個位置高談闊論,閒時並有不少(罐頭)笑聲伴著,而這個節目是沒有任何字幕的。有甚麼好笑?我開始有點好奇, 而這一點點好奇心,十五年後回想,居然為我打開了之後無數道門。
首先,要看懂一個沒有字幕的英語節目,就要學懂不停地聽英語對話。作為一名還在學英語文法的初中生,那是一大艱鉅考驗,但我就是有種誓不低頭的性格,硬著頭皮每晚看。我還很清楚記得當時由只認得個別生字,到開始聽慣完整句子,到習慣聽出 Letterman 的口頭憚,再慢慢認識更多生字,主動去查字典、記生字,再嘗試用英語對話的過程,那時的滿足感很大(相比之下,同期學的法文簡直是相形見絀不堪入目),而目的只是單純的希望可以看懂這個節目。
打好語言基礎之後就開始嘗試去「欣賞」那些笑話,但其實那是兩個層面的考驗。要聽得明那些美式幽默首先就要聽得明一個笑話的 punchline,亦即是所謂的「找笑點」,揪出挖苦的對象。之後就要想想那個笑點有甚麼好笑而內容又是甚麼。Letterman 的幽默其實十分有深度,所以很多時都要想一想才笑得出。作為一個以談及時事為主的清談節目,他的笑話往往建基於美國時事、文化及歷史,我大概可以以事不關己的態度放棄罷了,但我選擇尋根究底。我以後所有學術研究技巧應該都是由這個時期萌芽的。
2000 年是美國大選年,亦即是戈爾和布殊因為佛羅里達州選票問題而搞到滿城風雨的那一屆。正因為如此,當時還是第一夫人的希拉里會上 Letterman 的節目,他的棟篤笑環節會談及大選的細節,甚麼甚麼明星又會討論他或她的政見,每一次有甚麼不明白,我都會去做資料搜集。那個年代並沒有維基百科,於互聯網開始普及化的年代只可以慢慢地從《New York Times》、《Washington Post》、《Time》或《Encarta》及《大英百科全書》等的網頁一點一滴地將知識累積起來,慢慢認識這個國家的選舉制度、學會甚麼叫政治、留意一個社會關注的是甚麼再思考一下。我離開香港前的國際視野是這樣開拓的,而這個雪球一直越滾越大,因為世界有學不盡的知識。當然,除了政治之外還因此認識不少娛樂界的明星、節目及類型,例如有好幾類音樂如 Country、R&B、Blues、Funk、Soul 等,若不是每晚看不同的表演單位獻技我也許永遠也不會接觸到。我也記得和爸爸媽媽一起在床上看 Julia Roberts 或成龍訪問時的情境。我的世界一下子廣闊到像是無邊界似的。每晚都接收不同的新資訊,好不快樂,這就是一個 variety show 的魅力。
那些年我沉迷這個節目到一個病態的程度。今天我香港家中到還收藏著三大箱錄滿當時《大衛牙擦騷》的 VCR 影帶。我會特地去文具店買粉藍色的紙於辯論比賽中用,更刻意將論點化成一張又一張 Top Ten List 去炮轟對手。由於當時的形象頗深入民心,所以現在與舊同學或朋友聚舊時,他們都會問:「你還有看 David Letterman 嗎?」回想起來,這些出於真心的幼稚行為很可笑,但這一切就演化成一次又一次溝通技巧的訓練,這邊廂學懂某些語句,那邊廂即學以致用,途中學懂了無聊低級笑話與幽默的分別,弄清楚甚麼是可以用來開玩笑的題目,甚麼又是人身攻擊,這些言談間細微的點綴日後非常有用。
我經常在「日光之鎮」提及我是用「infotaining」(i.e. informative + entertaining)的心態寫碟評,其實這個字是從 Letterman 身上偷來的。我在劍橋助教時都是秉承著這個信念,至少也令幾個學生對生物化學產生興趣,也因而得到一些小獎項。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迄今每當我要開甚麼會議或要見甚麼重要的人之前,我都會上 YouTube 看幾段 Letterman 的開場棟篤笑,留意一下可以用來開玩笑的時事之餘,更偷偷準備幾個笑話以備不時之需。萬試萬靈。
其實近年我已沒有怎麼留意這個節目,畢竟我自己已越走越遠,但偶然在 YouTube 上找找又令人想起很多美好時光。遺憾的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去紐約參觀 Ed Sullivan Theater。我一位很好的朋友在那裏買了一隻《大衛牙擦騷》的藍色水杯給我做手信,那是我很珍惜的禮物,都算是 next best thing 吧。
我很慶幸這個在電視圈幹了三十三年的傳奇人物和我渡過了我成長時期的十五年,我得到的不只是每晚一小時的娛樂,而是由知識到處世態度各樣的發展。天下無不散之延席,但願每一個世代都有一位這麼影響深遠的廣播界人物。
你現在知道每年「日光之鎮」倒數十大專輯的出處吧。